关山月 宋琴/箫 - 赵家珍

浙派姚门:卦师、会计到数学老师的三代琴事|记忆

散场的时候,观众蜂拥到舞台一侧去请姚公白先生签名,有人在后边大喊,“这儿有一群习琴的小朋友!”姚先生就干脆盘腿坐在地板上一一满足热情的大小粉丝,一直等到工作人员催说不宜逗留太久。


从散场后献花合影的规模就可判断,和之前在同一场地的另一场古琴名家演奏会不同,姚公白先生的粉丝里少有各种琴馆的学生辈。但是买票来听的,多是对“浙派姚门”慕名已久的“知音”,即便了解不多的,也一定听过古琴曲里的“爆款”——《酒狂》。这首古琴曲里唯一一首三拍子的曲目,就是姚公白的父亲、著名琴家姚丙炎打的谱,收录在“古琴老八张”的“卷五”中。

2017年5月26日晚,

姚公白先生在北京中山音乐堂举办

“姚门琴韵古琴独奏音乐会”


“姚门”的琴事,姚丙炎的弟子、美国匹兹堡大学的音乐系学者荣鸿曾十年前撰文有过详尽的叙述(顺便说一下,姚丙炎先生的学生极少,除了两位公子姚公白、姚公敬,荣教授应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荣文中所涉音乐素养的养成,可与傅雷当年逼傅聪练钢琴之“严苛无情”对照着看,东西方音乐文化以及教育方式的对比,真是极有意思的。


本文标题中的三种职业,对应的分别是姚门的三代人。我们先从姚丙炎的父亲姚铭山说起。


算命先生姚铭山


培养一代古琴名家,需要一个怎样的家庭艺术氛围?姚铭山在很大程度上像极了当年李叔同的父亲,所不同的是,姚铭山是一位算命的瞎子。李叔同少年时代在津门的生活,因为父亲好结交文人雅士,几乎接触了津门码头的所有文学、书法、绘画、戏曲等艺术领域的精英,姚丙炎的父亲姚铭士也是一样。作为杭州城里算命最准的三大预言家之一,姚铭士过着千金散尽、谈笑有鸿儒的潇洒生活。姚丙炎也自然有机会得到多方面的熏陶——认识了马一浮、张味真、根如和尚等浙江文化名流。姚铭士常年与文人雅士们来往聚会,到后来参加西湖月会等活动,丰富的音乐生活为儿女们打下了充满泥土气息、真正的中国民间音乐的根底。


-那时候的文人聚会-


姚铭士弹得一手好三弦, 也弹月琴和吹笛子。夏天的晚上,大家在屋外乘凉,,邻居们就各自带了乐器来到姚家大门外聚着玩。据姚丙炎先生回忆,“来玩音乐的邻居们有一家开棉花店, 另一家开卖咸蛋咸鱼的店,大家当然都是业余的”。和西方古典音乐从巴洛克时期就有明确的功能与服务对象不同,中国民间音乐的传承,就是坐到民间的乐队里“一起玩”。


专业会计姚丙炎


姚丙炎1946年正式拜师浙派琴家徐元白门下学习古琴,徐元白特殊的古琴教学方法对于姚丙炎后来的打谱之重要,直到姚公白先生这次的“姚门琴韵音乐会”仍不忘提及。具体来说,徐元白怎么教的呢?


徐元白教琴的方法很特别, 并不是现在常见的先听老师弹,然后再对弹。他叫姚丙炎自己看了谱去“摸摸看”,“摸”完后再听徐弹。如此的“摸”法跟老师的弹法自然很不一样,,徐就告诉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姚回家后根据印象中徐的弹法和他的指点再“摸”,然后再比较。这样的学法,不是先学老师的弹法, 而是先自己读谱体会,找到自己的弹法,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练习打谱。


-日本音乐家三谷阳子听姚丙炎先生弹琴-


说到打谱宕开一笔,什么是打谱呢?玩家王世襄曾撰文记录过管平湖先生说过的一个简单比喻供我们体会:“琴曲好比一个大盘子,中有许多大小不同的坑,每个坑内都放着和它大小相适合的珠子。打谱者开始摸不着头脑,珠子都滑出坑外。打谱者须一次又一次晃动盘子,使每颗珠子都回到它该在的坑内。珠子都归了位,打谱也就完成了。盘子须不断地摇晃,要晃到珠子都归位为止。打谱也需不断地改正,改到对全曲的音律满意为止。”


1953年,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号召全国琴人发掘《幽兰》,姚丙炎便着手开始对《幽兰》打谱。一年后,他的成果引发了査阜西先生的注意。很快,姚丙炎又开始着手对《广陵散》进行打谱。再后来,《大胡笳》、《酒狂》等大小古曲四十余首相继问世,最终集成《琴曲勾沉》一书。


-琴谱-


“我喜欢打谱就像旅行家喜欢旅行一样,我在这无穷无尽的天地里遨游,感受到新的意境天地”,这位一生有多次机会走上专业琴家道路却终究还是放弃了的——会计,就是著名的“业余琴家”姚丙炎。


据说一旦开始打谱,姚丙炎便把其他的嗜好都丢掉。除了白天要工作外,到了晚上,喝饱了酒,就“叮叮咚咚”的弹琴打谱。上海大热天,还是门窗关紧了,赤了膊的弹。包括十年动乱期间, 关了大门什么都不管,就自己在琴乐的天地里旅游。


数学老师姚公白


不过,姚丙炎的儿子——数学老师姚公白是不喝酒的。根据姚公白先生自述,他并不是父亲刻意要培养的古琴传人和琴学研究专家。第一次引起父亲的注意,是在家偷偷学会了父亲只教给姐姐的琴曲《阳关三叠》。包括后来去西双版纳插队,姚公白在云南画琴图琢磨指法和手势,对古琴之爱实属常人难及。


1948年生于浙江杭州的姚公白,得其父姚丙炎先生系统教授古琴,并曾受教于吴振平、张子谦先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退休前一直是上海黄浦区一所职业学校的数学老师,现任香港志莲净苑文化部研究员。


-姚公白先生-


我见过姚公白唱片两种:《姚门琴韵》(香港:雨果,1991年)和《皇响──姚公白の古琴》(日本国王唱片,1998年),其中《皇响》中日本汉字还将两首曲目写误了。有人说公白得其父风格中动的一面,右手轻灵干净、挥洒自如;公敬则得其静的一面,恬淡又含而不露,总之都深得其神韵。1991年香港雨果公司将其父子三人录音合集出版,是为 《姚门琴韵》。


其实同样场子里聆听插电的古琴大师的演奏会,于我并非第一次。但是姚公白先生这一场,声场格外柔和,清新与空灵。以至于散场后我借求签名之机特地询问了姚先生用的是什么弦(因为此前新闻里看到他收徒仪式的时候,曾以日本丝弦作为贵重礼物相送),他的助理告诉我不是丝弦是钢弦——或许,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从现场听出了古琴的派别,同样的场子和硬设,琴韵的确有大不同。


-姚公白先生签名-


尤其喜爱《华胥引》和《古风操》两首。姚门以节奏明快、细腻精当、清新淡雅、寓动于静,并以右手轻灵、下指干净、挥洒自如的特点著称,虽说每一首古琴曲都是整体,但是姚先生这两曲的泛音真的是有“金石”之光泽,叫人对古琴里的山水世界有了格外的亲切和敬畏。


当然,音乐会也发生了观众情绪不稳定引发的干扰小插曲,但是姚公白老师一直稳坐琴的面前,一身静气、兀自沉静如水地弹下去,仿佛台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他目睹自己的“吴伯伯”(吴景略)一样。那一年,今虞琴社在姚丙炎家中举行聚会,姚公白第一次见到吴景略弹古琴,只见他刚刚点燃一支大前门香烟,才呼了一口,就手起弦动,弹起了《广陵散》,“他两只手快得要死,烟熏得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但七八分钟,一个节本下来,嘴里还叼着烟,一点烟灰都不落。”


一曲《广陵散》十几二十来分钟,一点烟灰都不落,这可是武侠小说才会出现的场景呵。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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